由於訂購人類學家李維史陀的《憂鬱的熱帶》,跟書店職員混熟了,取書之日,她擅自替我拿主意,額外預留我一本關於潮流時尚的書籍,更興奮地表示我定必會喜歡。

《憂》一書是李維史陀於南美考察原始部落的回憶錄,大概沒有比起這跟「潮流」相距得更遙遠的東西吧。實在無法理解店員何以認為閱讀田野考察的人會對時裝書感興趣,也許她只是認定——我——喜歡時裝。為免尷尬,我一併付款了。那本書片面地停留於時裝品牌的列舉,甚至不達探討的層面。返家後,我對着它哭笑難分。

本想痛快地責罵潮流一次。作為創作人, 「潮流」讓我神經敏感,反射性地搖頭,畢竟潮流是用「跟隨」的,創造性極低。自古流派始創者,要不是難於歸類,要不就是破潮改道。與其說我討厭潮流,不如說避之則吉:拍照顯示自己將新款的珍珠奶茶含在口裡,或在書桌擺放潮物,如同自閹。

不過,觀行為,我可能是偽善者:穿着贊助商的當季服裝,推介尚未推出市場的護膚拉提機。「潮流」如同浦澤直樹的 《Monster》中的怪物,有本事將所觸及之物消化、吞吐。撇開生財活動不計,我覺得自己的劣作逐漸遠離大眾,偏偏卻獲取書籍獎項,這跟旅行文學這種文類近年大行其道,又有否關係呢? (但願這想法不致令跟我一同努力的出版社失望) 躲在家中自主地閱讀時,我是否就不受洪流大水的影響?

提筆之日剛讀畢《憂》,恍如目擊人類在其自身的心理思想與歷史的脈絡中行動的過程。不禁想起,為何我得以拜讀它?因為有出版商翻譯和出售,而我有信用卡。回溯起來,怎麼我選讀這部經典?大概是因為在那短暫的大學時期,後結構主義意氣風發(當年我校美術系分黨分派,主要分為「讀Derrida的」,即走得「最前」的那批學生,以及「覺得Derrida絕不好惹的」), 我是受思潮洪流影響,輾轉追讀結構主義之父李維史陀的著作吧。
這不得不讓我閉嘴細想:到底我們(意旨社會裡的大多數,即除了少有的天才和得道者)能否脫離潮流趨勢?